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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玉打了个寒颤,他浑身发抖,不敢作声。朱厚照却又问了一遍。杨玉终于哽咽道:“爷,您莫不是伤心糊涂了,姨母她,早就故去了啊。”
朱厚照一愣,他晃晃悠悠地起身,失笑:“对,是朕糊涂了。她们都走了,都走了……”
他颤颤巍巍地从金座上走下来,却在半路就晕厥过去,晚上就发起了高热。月池赶到时,他已是人事不省。年迈的葛林早已逝去,这些老臣如干枯的老树,风雷一至,就颓然倒下。新任的院正连药都灌不进去,所有人都心急如焚。这时,刘瑾出面,亲至摩诃园接来李越,又有谁敢阻拦呢?
月池一面替朱厚照拭汗,一面道:“可知太后临终前,与皇爷说了些什么?”
张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秋华战战兢兢:“奴婢等不敢近前,仅闻老娘娘泣声不止,仿佛提及‘对不住’之语。待奴婢等进去时,娘娘已抱着皇爷去了……”
月池顷刻了然,她看向朱厚照。真可怜啊,如若母亲仍然记着娘家不松手,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怨恨母亲到底。可是母亲到临终前,却偏偏醒悟了。她看着这个一直被她忽视、受她索取的儿子,愧疚疼爱齐齐涌上心头。她们在最后一面时会说什么呢?
张太后不会再念及她那两个贪得无厌的兄弟,她会抚摸儿子瘦削的脸颊,关心他的起居、饮食、心情,就像他还是孩子时一样。
她或许神智都陷入恍惚:“听你父皇说,你又把书背完啦!真聪明,真不愧是我的孩儿,她们有那么多孩子顶什么用,不及我这一个儿子,能干勇敢还康健。快把乳饼端上来,是不是饿了。”
她一面看着儿子吃饼,一面又想起丈夫。那是肯为她空置后宫的男人,肯为她亲尝汤药的男人,她怎么会忘呢。她于是问朱厚照:“你父皇去哪儿了,还在忙政事吗?”
朱厚照还能说什么,他只会应下来:“是啊,他待会儿就来看您了。”
张太后两眼无神:“好,那我等着他。”
“皇上还没来吗?”
“父皇已经起驾了,马上就到了。”
“你父皇是不是快到了,快遣人去看看。”
“孩儿已经叫人去了。”
“我听到你父皇的脚步声了,一定是他来了,快、快!快把明前茶泡来,准备好热毛巾,还有我新做的衣裳,都拿出来。”张太后指着空荡荡的大殿,欣喜万分,“您总算是到了,我和儿子都等急了。”
朱厚照转过身去,夜风悄然而过,他什么都看不见。就在此刻,张太后却起身抱住他:“我的照儿,我的儿子,是娘对不住你,是娘对不住你,你要好好的,你一定要好好的……”
朱厚照僵住了,母子决裂多年,他避居摩诃园不见,何尝有过这样亲近的时候。可待他想回身安慰母亲时,却发现她早已溘然长逝了。她就保持这样搂着他的姿势,沉入了永恒的长眠。即便在死前,他们还在错过。这让朱厚照,怎么能释然?心力交瘁加上丧母之痛,还能挺完葬礼,都已经是奇迹了。
月池抚着他的脸颊,她道:“把药端上来吧。”
她在他耳畔道:“我还在呢,还有我呢,你放心让我独自在这儿吗?”
一语未尽,他竟微微睁开眼,月池忙将药给他喂下去,眼看他沉沉睡下,大家才松了一口气。
张永道:“还得是您有主意。”
谷大用紧急跟上:“要不是您来,奴才等还真不知如何是好。”
月池道:“诸位何必客气。陛下圣躬违和,我等更该上下齐心,不负皇恩。为今之计,还是将娘娘请来,主持大局。”
谁都想不到,大明皇室竟会到这个地步。太后宾天,皇上病重,还无子嗣。夏皇后占着女君的名分,是皇室仅存的硕果,以她的名义来发号施令,的确是名正言顺。可皇上才刚倒下,这是不是太心急了些?
李越只用一句话就叫他们都闭了嘴:“昔年仁寿宫旧事不可重演,焉知夏家不想做第二个张家?”把她放到大家眼皮子底下,才能安心。
前车之鉴尚在,谁还能说什么?李越奉夏皇后主事,掌握大义;与宦官合作,掌握批红和腾骧四卫;自己又是内阁首辅,掌握票拟,权倾天下,无人可挡。
应似飞鸿踏雪泥
他的梦碎了,她的梦也别想保全。
朱厚照的梦碎了。尽管他一直在否认, 可心底却知道,李越说得没错,他真的是井底之蛙。
最初, 他活在马屁和官话铸成的空井里, 看似金妆玉裹,实则空无一物。众人告诉他, 这就是太平天子,垂拱而治。他只是年幼,又不是傻子。
于是,他走了出去,又陷入内忧外患的陷阱中, 蛮夷虎视眈眈,自己人却忙着窝里斗。众人告诉他, 这是无奈之举,无计可施。他虽然年轻,却并不糊涂。
他竭力挣扎,翻了出去,岂料挡在他面前的是更高的井,财政空虚,吏治腐败, 办事拖拉,忧患根源在制度。李越告诉他, 固步自封;死路一条,变革开放,方有活路。他虽然